麦家沉淀八年出新作谈人生 莫言高晓松点赞
“人生海海”是一句闽南话,大意是人生复杂多变,教人好好活而不是去死。
这也是著名作家麦家最新长篇小说的名字。
麦家1964年生于浙江富阳,著有《解密》《暗算》《风声》等,2008年《暗算》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作品被译为30多种语言,《解密》与《暗算》入选“企鹅经典”文库,《解密》被英国《经济学人》评为“全球年度十佳小说”,又获美国CALA最佳图书奖,入选2017年英国《每日电讯报》“全球史上最佳20部间谍小说”。
麦家作品《解密》
本文推荐的《人生海海》是麦家八年沉淀后的新作。这一次,作者暂别了读者熟悉的谍战题材,记述一个人在时代中穿行缠斗的一生。在经历生命种种的无奈、消磨、笑柄与罪过之后,“人生海海”不仅是一句感叹,还意味着一种英雄主义。既有生命的残忍,也有时间带来的仁慈。 正如作者写道:
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去故乡,去破译人心与人性的密码。
本文提取自《人生海海》部分内容,不涉及关键情节。《人生海海》已于4月16日登录阅文旗下QQ阅读,全文可通过该平台阅读电子版。
01.
“他是村里最出奇古怪的人。”
他是小说的主人公,村里最古怪的人,浑身的谜题也在暗示着他非凡的经历。
他是全村的“巫头”,好像天下事全知晓,村里人什么事都会找他商量解决。他当过国民党的上校,按理说是革命群众要斗阵的对象,可人们一边斗争他,又一边讨好他,没他不行。
村里有个爷爷吃农药自杀,农药在肚皮里像火一样燃烧,他及时赶到:
他先是往小爷爷嘴巴里塞进一块肥皂,灌他吞下去;然后扒掉他的裤子,把他头朝地吊起来;然后又用打农药的喷壶往小爷爷屁洞里注水。农药壶有一个喷头,通过控制压力杆,可以把农药喷上树,射得比屋檐高......小爷爷啊呀啊呀叫,叫着叫着,水从嘴巴里哗哗吐出来。
救活之后,他吩咐爷爷的儿子,给他烧碗肉丝面。这是老规矩,上校救活谁,谁家就要烧肉丝面给他吃。
最奇怪的一件事是,人们都知道他当过上校和军医,都服他,可所有人都只叫他“太监”。他怎么沦落成太监的传闻有无数,但小孩子经常去偷看他那个地方,好像还满当当,有模有样的。
他多数时候并不理睬这称呼。但有一次他正在屋顶通烟囱,一个皮小孩以为他下不来,冲他喊“太监”,叫得很嚣张,哪知道他手脚并用,像只猴子一样从屋顶窜下来,追出两条弄堂,把他按倒在地,灌了一嘴巴烟囱灰。
有人说,他是和鬼子肉搏伤到了;有人说,他是色胆包天被活捉,阉了。他年轻时确实色胆包天过,和村里老保长的姘头好过,暴露后,他和老保长拿枪互指。但奇怪的是,本应对他恨之入骨的老保长却在抗战结束后处处护着他,再后来红卫兵来村里的时候,还始终给他说好话。而“太监”——上校只是骂骂咧咧,或者放声大笑,决口不提所有关于他裤裆的秘密。
还有一件古怪事是:上校没有孩子,却和两只猫有过命的交情。和猫说话,和猫睡觉,还几次差点为它们丢了性命。
小说家就像“地头蛇”,轶事与秘闻无所不知,无所不精。从种种关于他谜一样的故事里,已经隐约有一种英雄气概,像小说里小时候的“我”第一人称描述的那样:
我第一次看到上校的眼睛,果然是明明亮亮的,比洁白的月光还要亮,一点不像个鬼,像个英雄,亮堂得很。
我像被他吸着似的,跟着他出门,目送他远去,皎洁的月光披在他身上,照得他隐隐生辉。他走路的样子横竖不像太监,倒真是有些大军官的威风头,大踏步,高抬手,腰笔直,脚生风,一步是一步,仰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怎么看也不像裤裆里缺了东西。
而真正的故事还没有开始。
02.
“他真能活啊。”
这是上校临死前,一位照顾他的友人对他的评价。
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上校传奇的一生也渐渐浮出水面。
民国廿四年,十七岁的上校被路过的国民党部队一个营长看中,连东西带人被领进了部队。他第一次返乡时,就已是一个营长了。
一天他挖到一个日本佬丢的炮弹壳,就扛回家放猪圈里,打算来年卖给铁匠。没想到秋天,他家所有的猪都腐烂而死,他的父亲也难逃一劫。原来是一枚毒气弹。
有一次他在前线打仗,鬼子有两辆坦克,七八十人,他只剩十九名弹尽粮绝的伤兵,被逼到绝路。他打算肉搏一场,死个光荣,却没想到鬼子突然抱头鼠窜,乱作一片:
原来鬼子坦克开进一篇原始荆棘林,毁了几十万只马蜂窝的老巢,那些马蜂都成了精,个头有蝗虫的大,数量也有蝗虫的多。
那些马蜂如有灵性,知道是鬼子做了恶,要报仇,纷纷朝他们身上扑,肉里蛰,前赴后继,奋不顾身。鬼子虽有钢炮坦克,但在无数不要命的马蜂疯狂围攻追击下,逃无可逃之路,躲无可躲之处,一个个在地上翻转打滚,痛哭嚎叫,最后无一幸存,尸横遍野,尸体一个个又红又肿,像煺了毛吹了气的死猪。
鬼子也是被毒死的——冥冥之中似乎是一报还一报的意思。书里的爷爷说:“这就是命,事先讲不清,事后都讲得清。”
后来他当了军医。他既不是通过学校培训,也不是师傅带,是他在医院养伤的几个月里,天天看医生救治伤员,自学而成的。
医院里伤员太多,军医忙不过来,救不回来的就被丢进走廊,都见怪不怪了。他见得多了,胆子也大了,就偷偷把那些被丢弃的垂死伤员当活人救,练技术,反正救死了没人追究,救活了就是中大奖。就这样,他拿起手术刀,竟然真得救活了几人,出了名,也当上了正式的军医。正式了以后,救的人就更多了:
这些人形形色色,三六九等,有小兵,有将军,有平头百姓,有达官贵人,有土豪富绅。小兵得了救对他磕头下跪,高官富商出手阔绰,有的给他加官封号,有的送他金银珠宝。
他不收黄金,有人就把黄金打造成一套手术器具送他:剪子、镊子、尖刀、挑刀......
有人送他一车财宝,他死活不收,然后遇见了车里藏着的两只小猫......
战争期间周围人人都想及时行乐,吃喝嫖赌,他却不一样:练就了一路本领,也捡回了一路性命。他本想把军医一直当下去,不再杀人,可命运捉弄,他阴差阳错地陷入更大更凶险的局里。抗战结束,他从上海返乡,整个人成了一个谜。他本来是打算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到他生命结束的。
03.
“生活像人,有时候让人爱,有时候让人恨。”
小说到五分之一左右,终于开始进入层层包裹的故事核心,原来之前不过是冰山一角,小试牛刀。
罗曼·罗兰有一句名言:“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不知道上校会怎么看这句话。作者借偷听了上校秘密的“我”之口,替上校表示了怀疑:
我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真相,什么是英雄主义,对爱不爱生活这个说法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的。要我说,生活像人,有时或有些是让人爱的,有时或有些又是不让人爱的,甚至让人恨。总之我对这句话并不太认可,但我一直记着它。
不知读者对这句话的理解与认可是如何的,但也许应该原谅一些人的英雄主义里并没有“爱”。对上校而言,这句话似乎显得单薄。他也并不是恨他经历的一切,只是接受了人生的潮起潮落,再活下去。如果说他有一种英雄主义的话,他那些消磨、笑柄、罪过都是。
上校连蛮不讲理的红卫兵都不怕,耍得他们团团转,却因为有人无意揭开了他过去的秘密而失常,牵连了整个村子的命运。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和战争同样阴险,显露着形形色色的极端人性。上校的生活依然残忍,而时间最终也给他带来了仁慈。
王家卫说:
有人说,稀奇古怪的故事和经典文学的直线距离只差三步。但走不完的也正是这三步。麦家的了不起在于他走完了这三步,且步伐坚定,缓慢有力,留下的脚印竟成了一幅精巧诡秘的地图。
《人生海海》的精彩在于,在艰难与绝望中依然诞生了幸运与卓绝的道德,这些古怪离奇的故事也因此提升向经典文学的序列。
04.
“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
上校并不是本书唯一的主人公,所有重要的人物陆续走完全部的生命,书名“人生海海”一直在提示着什么。
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你要替我记住这句话,我要不遇到它,死几回都不够。
这是作者借人物之口,说得最直接的一句领悟。人生海海,又何必在意一时沉浮?
要如何写出人生的真实,是小说作为一门艺术永久要面对的问题。尤其是当小说改编自真人真事时,要怎么处理与划分虚构与虚假、想象与妄想、荒诞与荒唐、模仿与复制是最考验一位小说家功力的时候,而麦家无疑通过了这场考验。
不同于一些坐在家里利用网络段子或社会新闻写作的作家,麦家写的是自己对记忆与世界直接的感悟,而《人生海海》的写作,本身就是他的一次英雄主义行为。他写道:
我已8年没出新书了,我母亲看我这么长时间没新作品出来,认为我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但其实我没偷懒,我一直在挑战自我,试图超越自己。我想告别曾经给我带来无数荣光的谍战,回到童年、回到故乡去破译新的密码,也就是人性和人心的密码。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鼓足勇气的冒险,很多次我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但是书中主人公非凡的生命经验和在命运面前不服输的倔强鼓励我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正是这种写作的坦诚与倔强,使作品有了持久的阅读价值,在生命的各个阶段,它都像一个可靠的朋友,分享他的经验与体悟。
莫言如此评价:
如果一个作家能够创造一种类型的文学,这个作家就是了不起的。那么麦家应该是一个拓荒者,开启了大家不熟悉的写作领域。而这部小说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能把不存在的人物写得仿佛是我们的朋友,《人生海海》就是这么迷人。
麦家的好友高晓松评价更不吝啬:
这是麦家老师跨越了自己的第一座高峰,向内心深处的文学攀登下一座高峰的大作。
“如果你觉得你的命运是可恨的,你和你的命运产生了矛盾和冲突,甚至受不了的时候,不妨去看一看《人生海海》。”
这是麦家的推荐与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