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艰难中前行
●人类历史已几百万年,经历过无数的威胁甚至灾难。
●灾难锻炼了人类的斗争精神,也培养了人类的斗争智慧。
●大灾就是大考,我们不单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悲伤,还要有奋起抗争背水一战的勇气,更要有群策群力决战决胜的智慧。
一向英雄的武汉,忽然间成了一座让人心疼的城市,一向聪明机灵勤奋敢拼的江城人,真的受伤了。
武汉封城,春节无法回家,我只能通过手机客户端的“强国直播”看武汉。疫情严重以来,8个摄像头直播武汉的街景实况,其中一个正对长江边上的江汉关钟楼。画面上长江依然浩瀚,但南北穿梭的轮渡停摆了,孤零零的趸船泊在岸边;对岸的建筑春笋般矗立,偶有一两艘货船从东往西逆水而上;往日里行人挤密摩肩接踵的沿江大道,此刻鲜有车辆驶过;旁边的江汉路步行街空荡寂寥。画面的主角,是江边那座已近百年历史的江汉关钟楼,风骨嶙峋昂然倔强,楼顶一杆鲜红的国旗依然迎风飘扬。
欧洲风格的江汉关是英国殖民者设立的海关,是中国沦为半殖民地的见证,也是汉口开埠、武汉走向近代的标志。早已收归国有的江汉关曾是武汉海关的办公地,现在是武汉海关博物馆,集纳了中国海关的风云沧桑。不知道茕茕孑立的江汉关目睹从未见过的空荡,是否觉得孤独而怆然?大钟的指针是否依然坚定地前行?在寒风冷雨中还能否发出深沉浑厚而悠扬飘远的钟声?
每每看到这个画面,我都为之心动。那天清晨,一位身着桔红色工作服的保洁工进入了画面,在空荡荡静寂寂的江汉关街前,这个踽踽独行的身影认真地打扫地上的落叶枯草。几乎在每天的早晚时分,这个生动的画面都会出现,让我鼻子发酸。全城封闭,万人空巷,他们还冒着风险、顶着寒风,维护着这个城市的容颜和尊严,坚定而执着。他们的存在是一种坚守,他们的身影是一种力量,有了他们,你可以长舒一口气,这座城市还在正常运转。
江汉关上空阴云笼罩,像武汉城此刻的心情。新冠病毒有如魔鬼暴虐、疯狂地攫取、吞噬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几十例,几百例,上千例,他们是院士、教授、医生护士、警察、志愿者、社区工作者、出租车司机,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是孝顺的儿女乖巧的孩子,是我的老师、学长、熟人、同乡,同学的朋友、朋友的同学。看到那一个个在猝不及防中倒下的身影,我一阵阵地心疼,深深地感觉到,心有时候是会疼得滴泪的。
我对武汉,没法不牵肠挂肚。我的祖籍是湖北赤壁,与武汉一小时车程。武汉是湖北人的中心,是湖北人工作生活的坐标指向。父亲当年从赤壁山沟里考入北师大物理系,毕业分配在位于汉阳的军工厂工作,我在汉阳的龙灯堤旁边上的幼儿园,3岁起跟着擅泳的父亲在汉水里学游泳,所以才有了我后来多次参加7·16横渡长江活动。读小学时回到赤壁老家的山村莲花塘刘家,每年寒暑假必回武汉,两次读大学在武汉。第一次参加工作在武汉,度过我人生最浪漫最具印记的5年。我曾经工作的办公大楼距江汉关钟楼百步之遥,到我曾经住了3年的汉口洞庭街只需3分钟。虽然我现在北京工作,但一年总要回几次武汉看望年迈的父母。疫情发生以来,他们一直困在家中,我每天几个电话和视频“查”父母的“岗”,检查平时在家中憋不住的老父亲是不是擅自出门了、是不是“听话”了。在武汉,还有那么多亲人,数不清的来自武汉的信息,向我诉说着难过、悲伤、祈盼。
不光是武汉,孝感、黄冈、荆州、咸宁,还有我的故乡赤壁,每一条信息、每一个数据都牵扯我的心。
湖北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但现在它受伤了,一个曾经聪明勤奋、能闯敢拼、顽皮活泼、重情重义的孩子,此刻却是满心伤楚楚、满眼泪汪汪,如何教人不心疼!
令人牵肠挂肚的,不仅仅是今天的湖北、武汉,还有我们这个多难中兴的民族,这个苦难中辉煌的国度。关注古代文学的人会发现,代表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最高文学成就的建安七子,其中陈琳、王粲、徐干、应玚、刘桢五人的生命就定格在公元217年(建安22年)。是的,他们死于同一场瘟疫,史料记载“冬。是岁大疫”,曹植这样描述这场重大疫情:“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瘟疫一直伴随并威胁着我们这个古老国度。仅麻风病在中国就流存了2000多年。有人考证,中国古代发生过多次重大疫情。
面对瘟疫,我们的先祖不断在追根溯源深究,寻觅救世良方,发现其特征是“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论证其后果是“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提出其治疗办法是“养内避外”“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五宜六不宜”等等,古代中国的智慧之光映古烁今。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宋慈、李时珍、葛洪等一大批名医先驱,医者仁心悬壶济世;《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肘后备急方》《本草纲目》《温疫论》等一大批医书经典拯救苍生流传至今。据传孙思邈还把自己同麻风病人一起关在山洞里8年,得出的结论是提高人自身免疫力可以不被感染,以正袪邪,并写下医学百科全书《千金方》。前人积累的成果,仍然是今天的秘笈宝典灵丹妙药。
除了瘟疫,地震、水灾等也一直伴随着我们。古老的中国在磕磕绊绊中一路前行。
我亲历过非典疫情和5·12汶川特大地震,疫灾与震灾同样给人以心灵的创伤,但地震发生后让你的心一下子沉到海底、沉到黑夜。在地震灾区现场,我目睹过抢救生命的艰难,87000多个鲜活生命的消逝,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人类的痛楚。每一个被抢救出的生命都让这个世界感到欣慰和希望,而疫灾病亡数据每增加一个,就能感到死神在逼进一步。拐点不到,压迫感就不会释放。
面对灾难,唯有抗争!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后羿射日、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神农尝百草救百姓,是中华古代神话中与灾难斗争的形象,他们没有选择逃避遁世,与西方创始说不同,中华先祖没有躲进诺亚方舟的先例。
中华民族经历过无数的灾难,从血泊中站起,在困苦中前进,在磨难中成长。面对惨烈,需要强健的心理、坚定的精神和坚强的意志。
人类,在艰难中前行。
人类历史已几百万年,经历过无数的威胁甚至灾难。无论是自然因素还是人为因素造成的灾难,人类,永远处在危险之中。
战争导致灾难。战国时期的秦将白起攻城70多座杀人如麻。死于白起手下的生命超过百万之众。
第一次世界大战1000多万人丧生,2000万人受伤。第二次世界大战伤亡9000余万人。无论是冷兵器、热兵器还是核武器时代,战争是生命的绞肉机,永远是人类的灾难。
瘟疫史比人类史还要长,地球上的病毒多达几十万种。病毒是威胁人类时间最长、波及面最广的杀手。
瘟疫改写历史。公元541年,一场“查士丁尼瘟疫”使拜占庭帝国走向了崩溃。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瘟疫灾难。1347年9月,黑死病以吞噬7500万人的战绩疯狂肆虐。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的瘟疫灾难。人类历史上第三次大规模的瘟疫灾难,起始于19世纪末,持续半个世纪,波及60多个国家,死亡上千万人。
意大利文艺复兴先驱薄伽丘在他的名著《十日谈》中,记录了瘟疫袭击佛罗伦萨的惨景,人性善恶毕露,世相百态尽显。
文学为生活留下记忆,现实为文学提供素材。英国诗人琼斯·威尔逊的诗剧《鼠疫城》、俄国作家普希金的戏剧《瘟疫流行时的宴会》、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的《瘟疫年纪事》、委内瑞拉小说家米盖尔·奥特罗·西尔瓦的《死屋》、秘鲁作家西罗·阿莱格里亚的小说《饥饿的狗》、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小说《死于威尼斯》、法国作家让·吉奥诺的小说《屋顶上的轻骑兵》、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的《鼠疫》、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小说《失明症漫记》、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面纱》等等,都是瘟疫大灾的切片,是疫情与人性相互绞杀的精彩呈现。
文学,为人类的抗灾史留下斑斓的碎片。
即使进入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21世纪,人类仍然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瘟疫。今天,灾难正以新面目威胁着人类。细菌武器、生化武器、基因武器、核武器、互联网战争、环境污染渐露狰狞。
人类一经诞生就面对灾难的血泊,在抗争中不断壮大,在磨难中日见成熟,灾难成为人类成长的磨刀石、试金石,锻炼了人类的斗争精神,也培养了人类的斗争智慧。
2020年初的新冠疫情,是对中国的考验,对人类的挑战。病毒肉眼看不见,源头难查证,特征奇异诡秘,路径错综复杂,来势汹汹滔滔,其生物特性、致病机理、传播机制、易感人群有待科学探究。这不是一个城市的尴尬,是整个世界都没准备好;这不是医学的无能,是全部科学共同面对未知世界的难题。大灾就是大考,是对底线思维的冲撞、对极限思维的挑战,是对动员能力底线式测试和防御系统的破坏性试验。我们不单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悲伤,还要有奋起抗争背水一战的勇气,更要有群策群力决战决胜的智慧,这是对中国的政治动员能力、经济应对能力、社会治理能力、科研攻关能力、国际合作能力和全民抗灾能力的大考。
肆虐的病毒遇到了坚强有力的中国阻击。“全国一盘棋”模式启动,应急系统响应,防控手段生效,救治效果明显,中国的制度优势一振长策,打响了悲壮而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从完全被动转为全面主动,翻转乾坤的力量,是国家意志与民族精神的体现。
疫情是测试剂、试金石、温度计、体检表,测试人心、人性、人格,检测国家的力量、社会的温度、人心的距离,也测试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情谊。面对灾情,唯有自力更生,发奋图强。
这个难熬的季节里,诗文是一种药剂。许多人用文字记录下这个难过的城市难过的地区那难过的日日夜夜,那难过的人那难过的事那难过的心;不少人都在用文字用声音用图片用视频,表达自己的忧心同情焦虑赞美敬佩祝福;许多人在读诵这些诗文或泪流满面或斗志昂扬,想用这些或悲伤或凄美或豪情万丈的表达,抚慰那一个个汩汩流血的创口,激励那一颗颗疲倦消沉的灵魂,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是情深深、意浓浓、热乎乎。
这是一个悲情满满的日子,也是一个热情浩荡的季节,更是一个激情涌动的时刻,人类史册将记载这江城一页、中国篇章。
英雄的武汉一定会从磨难中站起,因为江汉关钟楼顶上的国旗,依然昂首挺立,迎风飘扬,猎猎有声。
(作者系“学习强国”总编辑)